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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雅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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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正侍奉公子喝茶,青玄從門外進來。

“公子,”他猶豫了一下,“門外有許多侍婢,說是豐新安侯之命來服侍公子,都在廊下等候,可要開門?”

我看著青玄,癟了癟嘴角。

青玄剛滿十五,這老實人,八成是美色當前不禁誘惑,被人哄兩句就來瞎幫忙。

公子道:“服侍我何事?”

“服侍公子……”青玄撓撓頭,“嗯……如廁。”

公子聞言,臉拉了一下。

“不開。”他冷哼道。

我笑了笑,甚為欣慰。

跟別家的紈絝不同,公子從來沒有那些恨不得放屁也要人伺候的臭毛病。

當然,這主要是因為我告訴過他,我們這些做奴婢的,無事聚在一起就愛討論些隱私之事,比如,哪位主人如廁從不關門,哪位主人的尊臀如何形狀。

我還告訴他,這些話說得細致了,還能拿到黑市裏賣,按名頭高低算價,名門公子最受歡迎,至少三千錢起步。買的人去找些丹青高手,可憑著幾句話將人畫出來,惟妙惟肖。

公子問我,畫出來又如何?

我眨眨眼,說,自然是拿去賣,高價售給男伎家之類的去處,那是上好的枕邊秘藏。

公子聽了,臉黑下來。

從此,他養成了自行如廁的好習慣,並且舉一反三,連洗澡也不讓人伺候,十分之省事。

“公子出去麽?”我岔開話,道,“新安侯園中有鶴,可聞歌起舞,我方才來時,聽仆人正邀請賓客去鶴園。”

公子不以為然:“不過是些附庸風雅的把戲,有甚好看。”

我心中大喜,正想說既然如此公子我們回府吧,卻見公子望了望窗外光景,轉頭道:“青玄,你去問問,謝浚謝公子何時來?”

青玄應了一聲,走出門去。

我一楞,道:“公子想見謝浚?”

公子喝一口茶,一臉淡然:“也不十分想,只是聽說他回來了,見一見也好。”

我了然。他越是擺出這副不在乎的模樣,其實便越是上心。

*****

謝浚,字子懷,是大儒謝襄之後。

在雒陽,若說有哪位少年成名的公子在風評上能跟我家公子一較高下,那麽應該就是謝浚了。

他長公子五歲,以書法見長,七歲作賦,在公子童年之時,已是名噪一時。但與公子不一樣,他十五歲時離開了雒陽游學,各種聚宴雅集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。

公子與謝浚皆出身高門,自然見過面。論起來,兩人還有些親戚關系,謝浚是公子的叔父的妻舅的親家的侄兒。只不過謝浚離開雒陽的時候公子還小,並無深交。

我更是從沒有見過謝浚,不過關於他的各種消息,我時常能聽到。比如,他在什麽地方與什麽人見面,留下了精辟的玄談之言;或者在什麽地方題詩一首,不出一個月,那書法的摹本便會在雒陽流傳開來。他最近的消息,是幾個月前,西鮮卑禿發磐叛亂,他在前往平叛的秦王司馬胤帳下做了長史,近來得勝,他還受了封賞。近來謝浚的父親謝匡臥病,想來他突然回雒陽,當是與此事有關。

我聽許多人說過,如果謝浚與公子同齡,又不曾離開雒陽,公子怕是要有對手。

對此,我很是不以為然。

管他謝浚還是王浚,在我看來,論風靡出眾,這世間不會有別人能比得上公子。

不過,公子並非活在世外,這些言語,自然也有耳聞。

人總有比較之心,公子對謝浚一向好奇。我知道他書房裏收著幾幅字,都是謝浚親手所書。

既然是公子所願,我自然也不好提回府之事。沒多久,青玄走回來,稟報說謝浚的車馬已經到了。

公子聞言,眼睛微亮,即從榻上起身,讓我替他整理了衣冠,不緊不慢地走出門去。

鶴園中,弦歌繚繞,白鶴起舞,果然熱鬧。

公子剛入內,身邊就圍上了一大群人。我跟在公子身後,亦步亦趨,青玄領著幾個仆從,熟稔地護在左右。正待往裏面走,忽而聞得後方又是一陣騷動之聲。望去,只見高蟠和眾多賓客簇擁著二人走來。一人錦衣玉冠,我認得,那是四皇子城陽王;而另一人,身著長衣,步履款款。雖看不清面容,舉手投足只見卻自有一股非凡之氣。

城陽王的母親沈貴妃,是皇帝和大長公主的生母沈太後的侄女,在宮中頗有地位。在諸多後妃之中,大長公主與沈貴妃最是要好,公子也與城陽王年紀相仿,自幼相熟。

“元初。”城陽王看到公子,走了過來。待到跟前,他對旁邊那人道,“我記得謝公子當年在雒陽時,曾與元初見過,不知今日可還記得?”

謝浚看著公子,露出微笑,“豈敢忘懷。”說罷,與公子見禮,“多年不見,元初別來無恙?”

他比公子高半個頭,聲音溫和。一雙劍眉如畫筆描繪,目光明亮。

公子亦莞爾,還禮,“不知謝兄在此,有失遠迎。”

*****

高蟠這宴席辦得不虧,我敢打賭一個月之後,還會有人說起今日的盛況。

鶴園中最受矚目的,不是鶴舞,也不是城陽王,而是同坐一席的公子與謝浚。不斷有人走過來見禮,周圍裏三層外三層,困得水洩不通。

謝浚多年不曾在雒陽的宴席中現身,人們對他的好奇更甚於公子。

京中的世家紈絝,所謂從軍大多不過是掛個羊頭,就當是換了個去處游玩,回來仍然白白胖胖。

可謝浚看上去並不一樣。他皮膚略黑,一看便知收過日曬風吹,腰間佩著長劍,舉手投足也比別人多出一分利落。

當然,作為一個能與公子相提並論的名士,他容貌俊雅姿態出眾,自是不在話下,與公子坐在一起,竟不曾被比下去,實教人驚奇。

這般雅集,自是少不了清談。坐下不久,就有人拋出了談端。

除了書法,謝浚當年以談易聞名,這自是為他準備的。

謝浚亦不負眾望,談笑之間,從容道來。與公子言少而達意不同,謝浚的論言規整而穩健。雖是談易,卻並無故弄玄虛,旁征博引,頗有豪邁之氣。在場眾人聽得專心致志,一時鴉雀無聲。

一番結束,無人可對,眾人心悅誠服,讚嘆不已。

就連公子也不例外。

這讓我有些詫異。

往日他出席這種白日裏的雅集,無論公宴私宴,他總是最早離開。而這今日,他逗留得比往常都要久。甚至城陽王邀他回王府賞春蘭,他也回絕,自顧留下。

亭中,謝浚正與賓客閑談。

說來,此人的確有些意思。

當今的士人,以縹緲深奧的玄談為追求,視時政孔孟為俗物。若是誰敢在這般雅集上抒發治國理政之感破壞氣氛,那必然是要被人嘲笑。

謝浚卻似乎全然不在意,聊了許久,天南海北,多是時政之事。不過他見識廣博又言談風趣,眾人聽得很是津津有味。且謝浚究竟聲名卓著,即便犯了規矩也無傷大雅,不會有人敢當面指責。

“……如此說來,秦王此番出兵,十分順利了?”有人問道。

謝浚道:“秦王先前鎮守遼東數年,頗有謀略。此番若非他親自出征,恐不可輕易得勝。”

“此乃天罰!”另一人不無豪邁地說:“叛賊竟敢殺我刺史,如今伏誅,罪有應得。”

謝浚聞言,卻淡淡一笑。

“先前馬巍為涼州刺史時,與羌、鮮卑為善,西北本無亂事。後程靖接任,為人獨斷,積怨漸生。此番作亂,便是叛黨借嫌隙生事,若非平叛及時,只怕河西斷絕割據,回轉難矣。”他不緊不慢道,“若說罪有應得,只怕不止叛黨。”

那人一楞,神色尷尬。

周圍眾人亦訕然,面面相覷。

“謝公子怎說這些……”青玄忍不住小聲嘀咕。

我沒說話,心裏盤算著如何早點把公子哄回家。

這時,高蟠輕咳一聲,舉杯笑道,“謝公子游歷天下,果見多識廣。今日雅集,有良辰美景,又有高朋故友,豈可辜負?諸公,我等當縱情歡飲,一醉方休!”

他這番圓場打得不錯,眾人紛紛舉杯,重歸言笑。

謝浚亦不再多言,端起酒杯,一飲而盡。

公子不飲別人斟的酒,我從侯府的僮仆手中接過酒壺,親手給他斟上。

“霓生,”他忽而轉過頭來,低聲道,“我宴後要再會一會謝公子。”

他眼睛裏微光閃動。

我一楞,忽然間,心底有些不好的預感。

*****

公子雖看上去是個膏粱子弟,但我知道,他其實頗有游俠之志,總幻想著有一天能像陳王詩篇中的少年俊才那樣,縱橫闖蕩,建功立業。

所以,他對游歷過天下的人,總會高看一眼。

果不其然,夕陽西下,賓客散盡,公子和謝浚仍留在亭中。二人果然聊得投機,以兄弟相稱。眼見著天色要暗了,公子也遲遲不提離開的事,還讓我在旁邊烹茶。

“元初看新安侯這富春園,可算得好?”謝浚斜倚憑幾,對公子道。

公子四下裏望了望,道:“新安侯為造此園,極盡豪奢,自然是好。”

茶湯在釜中翻滾,我盛出來,端到案上。

謝浚將茶盞接過,往上面輕吹一口氣。

“你看那樓臺,名玉露閣。”他道,“傳聞其中沈香鋪地,珠玉飾壁,新安侯將最美的婢妾置於此閣之中,每日錦衣玉食,聲色娛情。”說罷,他看著公子:“元初看來,那婢妾享盡榮華,可算得人生之幸?”

公子思索片刻,道:“便是享盡榮華,也不過婢妾。”

“你我亦如此。”謝浚意味深長,“若安然其中,也不過籠中雀鳥,一世碌碌,徒有聲名。”

公子道:“子懷兄當年遠游,便是因此麽?”

謝浚笑了笑:“其實非也,我當年遠游,實為尋一人。”

公子好奇:“哦?何人?”

謝浚淺抿一口茶,道:“元初可知璇璣先生?”

我聽到這幾個字,一怔。

“璇璣先生?”公子道,“那個曾為高祖作讖的異人?”

“正是。”

公子更是驚奇:“子懷兄莫非是去尋他?”

謝浚笑了笑:“璇璣先生名震天下,可惜蹤跡難尋,現身之期亦不定,短則數年,長則數十年。那年我聽聞他在會稽山中作讖,便想去看看那究竟是何等人物。可惜遍尋不見,頗為遺憾。”

公子道:“朝廷毀禁讖緯,璇璣先生或許是為避禍。”

謝浚道:“元初有所不知,朝廷毀禁讖緯,正是因那年璇璣生所作讖語而起。”

公子看著他,訝然。

謝浚喝一口茶,道:“那年,璇璣先生現身,作讖言曰‘天下三世而亂’。此言出後,天下震動,朝廷隨後便下令禁絕讖緯。我當年去會稽山中尋璇璣先生,亦是因為此事,可惜去得太晚,他已不見蹤影。”

公子了然,眉頭凝起:“如此緣由,弟竟不曾聽聞。”說罷,他想了想,道,“不過既無人見過璇璣先生,這讖言或許是傳聞,不過無中生有。”

謝浚頷首:“若無人為證,我亦是此想。不過璇璣先生作讖時,在場的人之中,有一人為我所識。”

“哦?”公子問,“何人?”

“秦王。”謝浚莞爾,“我正在其帳下效力。”

*****

回府的路上,公子很是興奮,跟我巴拉巴拉地跟我說著“謝公子”說了一路。

“謝公子如我這般年紀時,已出了陽關。”他嘆道。

他又嘆道:“他連嶺南都去過。”

他仰躺在隱枕上,以臂枕頭,喃喃不已:“謝公子如今已有了功勳,聽說陛下要給他賜爵。”

最後,公子坐起來,轉向我,目光認真:“霓生,若以我比謝公子,如何?”

我一直在走神,聽得此言,只得看向他。

這個問題有且只有一個答案。

我說:“公子何出此言?公子雖不似謝公子般游歷天下,但在我看來,論才情人品,公子皆在謝公子之上。”

公子搖搖頭,文縐縐道:“汝雖美我,實私我也。”

話雖如此,但我知道他受用得很。

“霓生,”過了會,公子忽而問,“那個璇璣先生的讖言,你信麽?”

我楞了楞。

“公子信麽?”我不答反問。

公子道:“當年我也曾聽我祖父說起過璇璣先生,他說此人乃奇才,甚少露面,但所作讖言無一不應驗。開國之時,璇璣先生說高祖十三年得天下,而後高祖果然十三年就得了天下。”

我笑了笑:“如此神奇,司空可曾親眼見過?”

公子搖了搖頭。

“那麽司空與謝公子一樣,也不過是聽人說說罷了。”我說。

公子道:“我先前也這麽想,可謝公子方才說,秦王親眼見過璇璣先生。”

我又反問:“如此說來,璇璣先生甚少露面,秦王在那之前也不曾見過,又怎知他見的就是璇璣先生?”

公子道:“傳聞璇璣先生每回現身,必有一白鶴飛至雒陽淩霄觀,盤旋三圈,降於露臺,長唳之聲城中皆聞。鶴足上系有一錦囊,內有帛書,寫著璇璣先生將於何時何地作讖。而他每每現身,總著一身白鶴羽衣,也有人叫他白鶴真人。”

他說得太過詳細,就好像親眼所見。我聽完,“噗”一聲笑出來。

“這璇璣先生怎似變戲法騙錢的方士一般?”我說,“他留這帛書,可是為了唬人去看他作讖,向來賓收錢?”

公子瞪我一眼,卻道:“聽說是,每人百金。”

我說:“這般貴重,若有人見錢眼開,也可假扮。還有甚鑒別之法?”

公子楞了楞:“謝公子不曾提過。”

我耐心道:“公子還記得去年惠陽伯之事?非說他在山中遇到的方士是神仙,吃他給的不老藥,變得瘋瘋癲癲,被人恥笑。假托神聖之名招搖撞騙的人多了去了,空口之言,如何辨得真假?朝廷下令禁絕讖緯,也不無道理。”

公子想了想,卻道:“萬一那是真的璇璣先生,讖言也是真的呢?”

“萬一是真的,亂世已是不遠。”我眨眨眼,壓低聲音,“如那讖言所言,今上便是三世,若是應驗……”

公子面色微變,打斷道:“不可胡言。”

我笑了笑,嘆口氣:“公子天下作讖者數不勝數,若全都信了,豈非亂套?”

公子微微頷首,若有所思。

“霓生,”公子一臉向往,“我也要去周游天下。”

類似的話他說過很多次,我毫不意外。

“公子想如何周游?如謝公子一般,去嶺南和陽關麽?”我問。

公子不置可否:“嶺南陽關算得什麽,我可去更遠,貫通西東,窮盡南北。”

看著他陶陶然的樣子,我挪了挪,坐到他身旁。

“如此,公子須得好好準備才是。”我說。

公子問:“準備何事?”

“大小都有。”我說,“比如行走之事。公子打算帶多少盤纏?多少車馬?多少隨從?”

公子不以為然:“這等小事,也須準備?”

我心裏嘆口氣,公子雖名滿天下,但在生活的見識上,他還不如十歲的村童。

“公子,”我說,“以公子之志,此行何止萬裏,必是經年累月,不加準備如何成事?”

公子聞言,仿佛來了精神,很是認真地思索了一會。

“隨從二三人足矣。”公子道,“至於馬車,有無皆可,我只要青雲驄。”

青雲驄是他最近得的大宛良駒,寶貝得很。

我搖頭,掰著手指算給他看:“公子出門在外,每日三餐及起居諸事,總要有人照料;且還要防備遇到兇賊悍匪,六七個隨從須得帶上。出了京畿,途中多是曠野,若無處投宿便要露宿,所用的被褥氈帳須得備好;青雲驄每日要以精料及上好的草料飼餵,若無以供應便要羸弱生病,故而飼料也要帶上些……不過這些都是小事,另有二物,公子須得留意預備。”

“何事?”公子問。

我說:“一是瘴藥,一是搔杖。”

公子訝然。

“我祖父也曾走南闖北,同我說過,行走天下,此二物不可缺。過江之後,南方多瘴氣,嶺南尤甚。北人水土不服,易染瘴毒,發病時四體浮腫發紫,若不得治,則數日內暴斃而亡,死相甚為淒慘。”

公子的喉結微微動了一下。

“搔杖又是何解?”他問。

“搔杖乃南北通用。”我說,“出門在外,難免風吹日曬藏汙納垢,身上瘙癢不得解,搔杖便離不得手了。”

公子的眉頭蹙起:“更衣洗漱也不得麽?”

我說:“公子說得輕巧,南方雨天濕熱,更衣也不得解;西北幹旱之地廣袤,幾日不得洗漱乃是常事。”

公子:“……”

我面不改色:“公子若不信,可去問問謝公子。他南北都去過,自然知曉。”

公子思索片刻,終於道:“這般麻煩,此事需從長計議。”

我笑笑。

這些話半真半假,我也不擔心被識破,因為我知道,公子是絕對不會拿這些顯得自己沒用的傻問題去問謝浚的。

說來,我雖然覺得公子這些情懷不過是高門子弟一廂情願的臆想,但我知道,他是十分認真地做了準備的。

在世人眼中,公子風雅至極,與武人之事沾不上半點邊。但很少人知道,在那場大病之後,公子就拜了名師,開始學習射禦和劍術。每日,他都會在桓府的園子練習,幾年下來,他的技術頗為精進,桓府中早已經找不到能贏他的人了。

他練武的時候,我喜歡在一旁看著。

尤其是公子每每練得汗水透背的時候,輕薄的絹衣貼在他頎長白皙的身體上,他不耐煩地拉開,露出漂亮結實的胸口和手臂……說實話,我認為但凡是正常人,都不會否認此乃人間美色。

我時常想,日子能一直這麽下去也好。那個狗屁方士做的唯一一件好事,就是預言公子不可在二十五歲前成婚。主公和大長公主對此奉若圭臬,莫說成婚,至今連定親都不曾。

這正中我下懷。公子只要不成婚,我就仍然能借著貼身侍婢的名頭作威作福,而不必擔心突然來一個女主人來妨礙我。

今年,我進入桓府已經三年。

我曾經托人打聽過,祖父在淮南的田莊仍在官府手中。這些年,托公子的福,我攢了不少錢財。我留心著市價,等到公子成婚的時候,我應該能攢夠贖身和買地的錢,把祖父的田宅拿到手,重新過上他希望我過的日子。

當然,就算到時候桓府不讓我贖身也無妨。我不曾黥面,逃出去,誰也不知道我是奴婢。

至於籍冊,我也自有辦法。這年頭,隔些日子便有天災人禍。例如祖父去世那年的廬江水患,百年難遇,不乏整鄉整裏死絕之地。只要在官府重新召回流民的時候,找個偏僻鄉野裏的絕戶之家,改名換姓借屍還魂,任誰也查不到……

“霓生,”公子轉過頭來問我,“你也覺得我想出去是任性麽?”

這個問題也是有且只有一個答案。

“公子何出此言。”我說,“公子志在千裏,乃常人所不及。”

公子露出滿意之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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